【独普】笑忘歌 19、五十岁的冬天

前文:18、未能圆满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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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葬礼过后,尤妮亚经不住兄弟俩的邀请,在湖区的大宅又住了两个多星期,她还是宁愿回到她和腓特烈在郊区的房子里,她习惯了田野和远离城市的安静。

    “妈妈,你年轻时不就一直住在这里吗?”路德维希为她收拾行李时还在试图让她留下来,“那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就在这里,你总是很高兴地笑着,为什么现在你不愿意了呢?”

    “那时候你爸爸还在啊。”尤妮亚抚摸着手里的相片轻轻地说。

    “可是现在爸爸哪里都不在了。”路德维希无奈地看着固执的母亲,“而且你年纪也不小了,住在那么远的地方,如果有什么事,我们俩怎么赶得过去?”

    “那里是我和你爸爸两个人的回忆,不一样的。”尤妮亚把相片放进了行李箱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愿意一起回忆我们啊?”路德维希笑了,给她倒了杯柠檬水,搂着她一起坐在沙发上。

    “回忆和缅怀不应该给活人。”尤妮亚抬手抚摸小儿子的脸颊,温和地说,“我很担心基尔,你爸爸去世后,他始终非常冷静,就连葬礼上也很克制,反倒是你哭得像个孩子,好好发泄了一场。可是他……”

    “他一直在工作,我没法让他停下来。”路德维希叹了口气,握住了母亲的手,“我猜他想转移注意力,但爸爸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其实我也很难过,我没想到他的病会恶化得那么快……”

    “树会老,人会死。”尤妮亚温柔地笑着,自腓特烈去世后明显苍老很多的面容充满睿智,“孩子,这是自然规律,腓特烈只是遵循了他的规律,将来我们都会。不要让这种难过冲淡了将来的日子中快乐的部分,你得帮你哥哥把情绪发泄出来。”

    “我会的。”路德维希承诺。

    腓特烈弥留的那段日子里,路德维希和伊万的股权角逐十分激烈,尽管表面上看起来路德维希已经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但基尔伯特总是有一种隐隐不安的预感,仿佛伊万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他被公务和家事折磨得痛苦不堪,每次看到腓特烈呼吸面罩下的那张脸,他却有一种诡异的安心。老爹还在,他的精神支柱还在,若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似乎还有老爹可以为他和弟弟撑腰。

    可是现在这种希望破灭了。

    腓特烈的去世让基尔伯特突然有一种失去庇佑的错觉,就好像一棵自从混沌时期就屹立不倒的参天大树,在一个毫无防备的时候被闪电击中,轰然倒塌,再也无法站立起来。那个原本站在树下,享受着树荫为他遮风挡雨的人,毫无遮蔽地暴露在空气中,肮脏和危险在那个时刻趁虚而入,让他已经濒临崩溃的精神彻底绝望。

    可是真的毫无防备吗?腓特烈的病情已不是一两天,基尔伯特内心深深明白这一天总会到来,可他却难得表现出了逃避。他不愿想,不愿明白。

    他机械地查看着公司的股价,召开各类会议,听各大部门的总监汇报工作,思想却难以集中,甚至好几次在平地上莫名其妙地摔倒。

    这让路德维希担足了心,他知道他的兄长看似平静却始终没有从悲痛中恢复过来。他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基尔伯特身边,用温柔和坚定的亲吻和拥抱试图让他感到支持。

    “哥哥,就算是为了妈妈和我,你也应该振作起来。”路德维希看着食量明显减少的兄长,心疼又无奈,“我们再去度假一次怎么样?我们去沙滩上躺着,什么都不干,就像一条咸鱼。”

    “阿西,我会好好保护你。”基尔伯特拉开抽屉拿出两袋能量冲剂倒进盛满水的杯子里一饮而尽,看着路德维希痛苦的神色,他却坚定起来,“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阻挡你的道路。”

    “哥哥……”

    在那之后,基尔伯特变得暴躁又不讲道理。他专心地埋头工作,强迫员工加班,股票微小的波动都会让他大发脾气。他把希腊市场上赚来的大把利润全都砸进了北非市场的拓展,在他的高压政策下,埃及的市场很快打开。

    但他还是觉得不够,他恨不得把贝什米特公司一夜间打造成全世界最无敌的公司,这样他的弟弟就能成为最无忧无虑的人。

    “哥哥,你该休息一下了。”路德维希看着几乎陷入魔怔的兄长,有几次差点没有忍住摔掉他的电脑,“我们从来就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你太杞人忧天了!”

    “不,阿西,俄罗斯人还会进攻,他会带着更可怕的武器和军队,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我们将一败涂地。”基尔伯特面容严肃,仿佛眼前真的踏过千军万马,侵犯了他的国土。

    “不会的,哥哥,我们应该适可而止,就算伊万再来一次,我们也会有办法的不是吗?”路德维希很想把他哥揍到昏厥,这个瘦弱的男人已经面容憔悴得不成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猝死,他已经亢奋地连续工作了四天。

    “基尔伯特,你太过分了!我们已经有多久没有正常下班过了?!”伊丽莎白也终于忍不住爆发,可这都没能阻挡基尔伯特的扩张脚步。

    贝什米特公司业绩飙升,可是人心惶惶。

    就在十月底的一个夜晚,路德维希突然惊醒,他发现本应该睡在身边的基尔伯特不知去向。恐惧和敏感一时间将他击碎,他跳下床就要找人,发现楼下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基尔伯特窝在沙发上不知在干什么。

    “哥哥?”他一边下楼一边轻轻地喊,终于在走近了才看到他兄长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身体发颤,一丝让人心碎的呜鸣溢出,能听出他刻意地克制。

    他一个人在黑暗中无声地哭泣。

    “哥哥!”他的心骤然疼起来,立刻上前将这白天冷静自持的中年人抱紧,“哥哥,你睡不着怎么不告诉我?”

    “阿西,我想念他。”基尔伯特那么虚弱,就像个无措的孩子,迷失在了陌生的城市,他虚软地抓住路德维希宽大的睡衣袖子,抽噎得说不出话来,“我很想念他,阿西,我想念他。”

    路德维希被他带起了情绪,鼻尖一酸,又要涌上眼泪。可他突然想起了尤妮亚曾经说过的话,他没有阻止基尔伯特的喃喃自语,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任他在自己怀里抽搐着哭泣。

    他一遍遍告诉兄长,“我在这里,你不用害怕。”他有一瞬间讨厌起腓特烈,那个蕴藏着强大爆发力的老男人成为了基尔伯特内心唯一的信仰,而自己却永远只能做那个被保护起来的小男孩,所以即使在自己怀里哭泣,他的兄长也只是压低着声音非常克制。

    他将基尔伯特紧紧拥抱住,希望成为他新的支柱。

    基尔伯特在弟弟怀中哭着睡着,大量淤积在内心的苦涩情绪慢慢宣泄出来。可是这种痛苦太深刻,太浑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当晚就发起高烧,持续三天昏沉不知天日。

    路德维希心疼又心急,他不敢告诉尤妮亚,只能全靠自己。除了将公司的工作时间调整回以前的状态,安抚了公司上下躁动的心,其他的工作全都拜托本田菊和伊丽莎白代劳。他在医院专心地看护病重的兄长,期盼着兄长快些好起来。

    基尔伯特不断呓语,脑袋不安地在枕头上挣动,似乎在无尽的噩梦中苦苦挣扎,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不断渗出,但高热却一直没有退下来。路德维希握着他的手不断叫唤,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第三天,就连路德维希都快支撑不住,想打电话给尤妮亚时,伊丽莎白出现了。

    “他这几天就一直这么不死不活地躺着?”晋升成埃德尔斯坦夫人并没有让这位可爱的女士更加温婉,相反她在面对这个年龄和她相仿的大老板时,更加犀利而不留情面。

    “利兹……”路德维希疲倦地揉着眉心,没什么心思和伊丽莎白争吵,“是公司出了什么大事了吗?”

    “确实有一些不大不小的事,出于对总裁的尊重,我想亲自来告诉他。”伊丽莎白一脸凝重,认真地点头。

    “哥哥还在生病,我们出去说。”路德维希见到她的神态,立刻严肃起来,起身就要往外走。

    “不用,只有在这里才能说。”伊丽莎白拉住了准备出门的路德维希,转身面对着病床上呼吸急促的高烧病人,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扬声干脆地说,“基尔伯特,董事会五六个小股东在布拉金斯基的号召和瓦尔加斯的鼓吹下,联名要求罢免你和路德。”

    “利兹!”路德维希没料到伊丽莎白的这番话,紧张地看着床上似乎和刚才没什么两样的病人,压低了声音说,“这种事不用在医院里说,更何况我持有最多的股份,我可以投反对票。”

    “你没有看新闻吧,虽然他们一时确实拿你没办法,但耀天已经公开表示会继续增资,直到将你们俩真正罢免为止。”伊丽莎白轻笑一声,对着床上的基尔伯特又说,“到时候,你和你弟弟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他们甚至打算拍卖你们的公司。”

    “本田没有跟我这么说过?!”路德维希受不了伊丽莎白的信口雌黄,立刻掏出手机就要拨打电话,又一次被伊丽莎白先一步阻止。

    “除此之外,我是来告诉你,不仅本田菊,就连我恐怕都干不下去了,这个公司的环境太压抑,我无法再面对那些讨厌的俄国人。”伊丽莎白对路德维希眨了眨眼,路德维希扬了扬眉似乎刚刚会意,正要开口配合,就听到床上微弱的声音。

    “想得美……”

    “哥哥!”路德维希惊喜地扑倒床头,激动地看着基尔伯特费力地半开合着眼睛,他醒了!

    “你终于舍得醒过来了。”伊丽莎白居高临下地站在床头,双手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说,“再不醒来,公司可就真的变天了,睡美人。”

    “耀天……真的要再增资?”基尔伯特的眼睛似乎还没聚焦,整个人看起来还迷迷糊糊地没有清醒,虚弱的声音却直至矛头,“……多少人同意?”

    “哥哥,你先别想了,好好养病,这些工作交给我处理就好了。”路德维希已经顾不上什么工作,手忙脚乱地按了电铃叫来医护,又起身用力地拥抱着伊丽莎白,“哥哥醒了,太好了!谢谢你利兹!”

    伊丽莎白眼睛有些微微发红,看着床上难受得直皱眉的基尔伯特也于心不忍,想到已经去世的腓特烈,和公司近年来的举步维艰,刚才用激将法也是迫不得已,她当然不会离职,但她真的已经心力交瘁。

    “有钱能使鬼推磨,路德,你是没有用对方法。如果他真的一睡不醒,你就地焚烧三百万,就会看到他的灵魂又起来伏案工作了。”伊丽莎白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大男人的后背,扯了扯嘴唇听着门外脚步凌乱的医生和护士,和路德维希拥抱了一下分开,站到一边看着他们给基尔伯特做检查。

    基尔伯特只在医院里又呆了一天,还没完全退烧就不顾他弟弟的阻挠回到了公司。他缺席了近一周的工作,有成堆的报表需要查看,但他最关心的还是伊丽莎白报告的那件事。

    伊万真的又一次将罢免提议放上了日程,路德维希正设法在董事会中周转,希望得到更多中小股东的支持。可是他们的力量实在微小,就连一开始耀武扬威的瓦尔加斯集团,现在也不过是个持股不超过5%的小股东罢了,他们无法预测耀天的资助将会有多大。

    面对即将被罢免的董事会决议,基尔伯特表现得相当沉着,丝毫没有路德维希的焦虑。他和亚瑟保持高度紧密的联系,似乎一切都胸有成竹的样子。

    “阿西,你过来。”十一月底的一个黄昏,基尔伯特把刚从会议室中出来的路德维希叫进了办公室。

    路德维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觉得他兄长过分平静的语气让他没来由地感到危险。他在仔细关上门,确定外面没有任何人能够闯入后,迫不及待地将忙碌数日的兄长紧紧搂住,亲吻着他微凉的额头,就像小时候他们抱在一起一样。

    “阿西,股权之争持续的时间太久了,大家都已经非常疲惫,有不少中层管理员不堪重负辞职,再下去,恐怕我们会损失很多优秀的同事。”基尔伯特往他怀里靠了靠,沙哑的声音平静地说。

    “安东尼奥说他会代表费尔南德斯家族投资,我们并非毫无胜算。”路德维希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布拉金斯基和瓦尔加斯铁了心要我们俩下台,但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容易得逞。”

    “终止董事会的动荡是公司可以继续发展的唯一道路。”基尔伯特从他怀里探出头说,“我会让阿尔弗雷德的投资公司进来,这样就能稀释伊万的股份。”

    “阿尔弗雷德?”路德维希挑了挑眉,松开怀抱给自己倒了杯水,不太相信地说,“他不是才工作了没几年吗?怎么就突然强大到这个地步了?”

    “他在湖区的那个项目经营得相当不错,后来我帮他牵线了政府的几个朋友,让他投了几个公共事业。还记得你和伊万在酒馆里谈天说地那个晚上么,我帮着阿尔弗雷德搞定了铁路投资。”基尔伯特缓慢地解释,“他现在非常有钱,而且他并不和人家合伙,他是单干的,所以一开始很辛苦,现在却一个人坐享其成。”

    “为什么他愿意帮助我们?”路德维希转过头,盯着基尔伯特疲惫的神色敏锐地发问,“他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外人,凭什么相信他?”

    “他确实很感激我,不过我相信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基尔伯特耸了耸肩,不打算隐瞒自己的弟弟,“他因为我的帮忙而迅速发展起来,为人也很热心,愿意帮助我的心或许不假。但我也知道他的野心,他看中的是伊万背后的王氏,他希望能够取得远东业务的机会,投资我们公司会是他接触到王氏的最佳途径。”

    “他要出多少?”路德维希声音干巴巴的,他的内心很复杂,他哥哥留的这个后招是他完全没想过的。

    只要伊万在董事会一天,被罢免的危机就会一直存在,他绞尽脑汁始终没法再找到能够和布拉金斯基抗衡的新资金,没想到他哥在不声不响间早就想好了最后的后路。

    他心里的石头迅速落了地,似乎一切都有了出路,一切都不足为惧,他看着基尔伯特,感到无比的安心。可另一方面,兄长这么长时间来一直隐瞒着自己,直到最后关头才在自己的逼迫下不得不说出来,这让路德维希有种挫败感。

    “他会让你稳定在最高值。”基尔伯特走向弟弟,仰头亲了他一口,“这是我对他的要求,我不能让任何人的股份超过你。”

    “我以为你会让安东尼奥他们这些老朋友帮忙,没想到你会相信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路德维希一把将他哥哥搂进怀里,力气之大快要将基尔伯特捏碎。

    “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基尔伯特笑着挣扎了一下,发现无法挣脱,索性作罢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你忘了老爹当年启用亚瑟的时候,亚瑟还没毕业嘛?我们家可是有这样的优良传统啊。”

    “至于安东尼奥他们……”基尔伯特停顿了会儿,摇了摇头,“我不想让他参与进来。安东尼奥对我是真心的朋友,可是他和瓦尔加斯集团的关系实在暧昧,看着并没有牵连,其实霸占着人家的大儿子,本身就够复杂的,我不想到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可是阿尔弗雷德不同,我们一开始的关系就建立在工作上,现在当然该利用的就利用,该相互帮助的就相互帮助,没什么不好意思,也没那么多感情的纠结。”

    路德维希轻柔地抚摸他兄长的头发,一遍遍地用五指梳理。基尔伯特头发一向银白,过了今年的生日,他就五十岁了,反而根本看不出衰老。路德维希有时在想,他哥到了七十岁会不会也是这个模样,或许只是多了几根皱纹罢了。

    将近三年,他们和布拉金斯基的拉锯战快要接近尾声,基尔伯特今天的态度也表明了准备结束这一来一回的拉扯。

    可是他总有一种无法明说的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在看似尽在掌握中的表象之下,它正在蛰伏,伺机而动。

    董事会的争议不断加大,双方几乎到了白热化的状态。

    一方是基尔伯特兄弟俩率领着亚瑟、伊丽莎白、本田菊等公司高管,以及支持他们的安东尼奥、罗德里赫等小股东。他们在董事会上极力辩驳,要求撤回罢免决议。他们博古通今,引经据典地论证贝什米特公司“自古以来是贝什米特家族不可分割的财产之一”,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开除这个家族的成员。

    另一方面是以伊万为首的股东方,他带着费里西安诺等人,他们有王氏的资金做实力雄厚的背景,坚持要求罢免贝什米特们。他们的理由也非常充分,这两个人在公司里多年来视董事会为无物,明面上实行股份制的公司,实际上都是被这两个摄政王操控在手里。

    期间,瓦尔加斯集团接受新闻采访,现任家主费里西安诺一改昔日绵软之风,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理起来,身穿酒红色西装,为数不多地在公众面前睁开了一直笑眯眯的眼睛。

    他对着镜头义正言辞地说,“为了争取股东方权益,我们必须将独裁者基尔伯特和路德维希两人革职,必要的时候董事会将会考虑为贝什米特公司的高层领导进行大换血。”

    基尔伯特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手机,面无表情地在电视上看到费里西安诺的采访,最终他低头快速地发了一条短信。

    路德维希一言不发直接将电视关了,抽走了他手里的遥控器,把一杯温热的牛奶塞进他的手里。

    他们拥抱着在沙发上亲吻,奶香味在唇齿间肆意流窜。

    1月3日,基尔伯特和王耀在柏林一家新开的茶馆见了面,他们在年前就约好了。

    “贝什米特大公子,幸会。”矮小的东方人穿着一身儒雅的中山装,温和地与基尔伯特打了招呼,黑色的眼睛带着敏锐的智慧扫视了一圈周围,眯眼笑得很轻松,“新年好啊,看来你是瞒着你弟弟一个人出来的。”

    “王总是个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你。”基尔伯特笑着摇了摇头,招呼来侍应生给王耀上了菜单,“不知道这里的茶正不正宗,请王总品评。”

    基尔伯特喜欢强者,他很欣赏王耀。王耀不同于强势的豺狼,在他身上能够看到一种不同于西方的睿智,一种迂回的坚韧和隐忍,但他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王耀看似不温不火的性格,说话慢悠悠非常笃定,其实却有翻手为云覆为雨的魄力和手段。

    但他不喜欢王耀的是他说话的方式,文绉绉的不够坦率,喜欢拐弯抹角,喜欢隐晦。和他自己单刀直入,一枪毙命的风格实在很不搭调。可是擒贼擒王,他不得不直接面对王耀。

    “喝什么根本不重要,能和大公子谈天说地,才是王某的荣幸啊。”王耀点了一壶龙井,慢悠悠地将袖子整理好,向后靠进座椅,“只是,你今天请我来应该不止是叙叙旧吧。”

    “如果我父亲还在世的话,一定愿意和你好好叙叙旧。”基尔伯特笑了一下,给自己点了一壶红茶,略有悲伤地说,“时间真快啊,一眨眼当年父亲找你合作的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确实很快,快到我都没意识到自己老了,家里的工作都被年幼的弟弟接了去。”王耀展眉一笑,给自斟了一杯茶搁在一边,“这次找我,是关于小香吧?大公子有何指教?”

    基尔伯特的大脑飞速运转,不断地权衡着单刀直入和拐弯抹角带来的效果,最终他败在了王耀含笑的眼神中,他失笑地叹了口气,“没错,我希望耀天能停止对布拉金斯基的资金援助。”

    “耀天是小香的公司,按理说我是不管他的,不过既然大公子特地把我找出来,看来是很严重的事,我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王耀不紧不慢地说,“不过……你可得给我个理由,好让我去说服小香,总不好无缘无故叫他别做生意吧?”

    基尔伯特面上笑得纯良,内心不住地谩骂着眼前这只真正的千年老狐狸,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诚意十足又随时可全身而退。

    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力,丝毫不敢放松,“布拉金斯基和我们的恩怨情仇想必你是了解一些的,毕竟从我父亲那一代就开始了,这也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本来我们这一行的市场上品牌不少,百花齐放,就算我们两家是巨头,也是良性竞争。但是自从三年前他对我们举牌开始,我们的董事会和高层领导经历了长时间的折磨。从他们的架势来看,似乎不做到绝对控股不罢休。”

    王耀不为所动地垂眼喝茶,似乎还在等着下文,于是基尔伯特继续,“如果布拉金斯基这次胜出,那就意味着行业中再也没有其他品牌可以和他抗衡,其结果就是市场的恶性竞争和垄断,出于这种考虑,我们不希望贝什米特公司成为他的资产。”

    “你说的很有道理。”王耀的脸上挂着随和的笑容,慢悠悠地说,“可是,小香在投资前应该也是经过论证的,他是个养家糊口,混一口饭吃的人。你们行业之间如何竞争,于他来说都没什么触动,毕竟布拉金斯基集团对他来说只是个投资客户而已。现在你要他放弃自己的投资伙伴,拯救欧洲市场于水深火热,相当于让他吃力不讨好,我猜他的兴趣应该不会很大。”

    “和耀天是没有直接关系,就算布拉金斯基垄断了欧洲的制造业,王香也能赚的盆满钵满。可是对整个王氏可就有冲击了。”基尔伯特到底还是没能耐住性子,恢复了自己一贯犀利的风格,“据我所知,王氏为欧洲不少企业进行代加工,制造业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贝什米特垮了,至少我这行业的龙头老大只有布拉金斯基一个,你们今后的话语权……应该也不多了吧?”

    “大公子可真是个人才,一开口就往我心口捅刀子。”王耀假装痛苦地碰了碰自己胸口,似乎终于喝够了茶水,饶有兴趣地问,“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会引入我的第三方资源进行融资,希望耀天不要再参与了。”基尔伯特直白地说,“融资后,阿西现有的持股比例达到50%,第三方资源将达到20%,布拉金斯基占据20%,剩下的10%由其他小股东瓜分。”

    “这个想法很不错,既然是你们自家的企业,没道理让给别人。”王耀赞同地点点头,一副皆大欢喜的样子,过了片刻又皱起了眉头,“不过,我相信小香会有疑虑。按照你们公司历来的传统,公司所有事务由两个总裁直接管理,董事会基本被架空。未来布拉金斯基虽然只占了20%,但里面应该还会和小香分润,他也算幕后股东方之一,应该不会愿意见到自己被架空的局面吧?”

    基尔伯特沉默了半响,最终不答反问,看上去非常平静,“如果增强了董事会的权益,王香就不会再对贝什米特有任何威胁,是这个意思么?”

    “如果是这样,我想我可以尽力说服他了。”王耀点点头,恰到好处地做出为难的样子,“否则,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帮得了你。”

    基尔伯特又沉默良久,手肘搁在椅子扶手上,十指指尖相对,似乎经过漫长的思想斗争,他终于缓缓地说出口,“我会辞职。”

    王耀眨了眨眼,似乎没有听清楚他的话。“贝什米特大公子,我没听错吧?你是说你要离开这个公司,不再为这个公司工作了吗?”

    “我走,阿西接替我担任公司总裁一职,兼任董事。前提是你们不再给布拉金斯基提供任何帮助,如果能做到,我将在新年后的第一次股东大会上提交辞呈。”

    “……成交。”王耀看向基尔伯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玩味,变成了赞赏和钦佩。

    今年的1月18日冷得出奇,基尔伯特50岁生日那天,贝什米特公司迎来年后第一次股东大会。

    他下楼格外早,空荡荡的大宅被地暖熏得炽热,窗外已经结冰。还在寒假中的威廉根本没有起来,就连路德维希也还在睡梦中。

    基尔伯特走向衣帽间,从最里一排拿出一套白色西装,他盯着手里的衣服看了许久,最后慢慢穿起来。衣服并不是很新,看得出来有些年头,大小倒是正好。

    他给自己搭配了一件纯白衬衫,袖口是某一年他弟弟送给他的琥珀袖扣。他挑出最喜欢的一条艳红色领带,一丝不苟地穿上马甲,老老实实扣上一排纽扣,最后套上了西装外套。他觉得胸口微微有点紧,但敞开着外套也不觉得有多难受。

    西裤的腰围有点小了,但还能穿,皮带束紧后丝毫没有异样。

    基尔伯特看着镜子中全副武装的自己,拿起惯用的香水在耳后喷了两下,清淡的矢车菊香味飘散开来,随之而来门口沙哑的声音,“真帅气。”

    基尔伯特转头看到门口的路德维希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显然刚刚洗漱干净,迎面扑来一股薄荷牙膏的味道。

    路德维希将年长者搂过来,和他交换了一个吻,“生日快乐,哥哥。”

    “谢谢,这身衣服怎么样?”基尔伯特从他怀抱中撤出来向后退了两步,展开手臂向他展示。

    路德维希眼中似乎酝酿着欲望,上下打量着年到五十却依然身材姣好的兄长,突然眼神一凛,“这好像是你很多年前的一套衣服了吧?”

    “是我第一天以总裁身份进入公司时穿的。”基尔伯特转身面对镜子,拿起一副水晶领扣小心翼翼地将两个衬衫领子固定在领带结两边,“现在比那时候胖一些,衣服有点紧了,不过还能穿。”    

    “今天怎么突然想要穿这一套?”路德维希的内心又涌起那种不安,他觉得眉头跳动,“换一套吧?这套有点旧了。”

    “我想穿这套,挺好看的。”基尔伯特对着镜子中的人笑了笑,整理完了衣领,最后看了一下效果,似乎很满意,“今天是股东大会,你也是股东之一,快去准备吧。”

    路德维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算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爱穿什么穿什么吧。“我也要穿第一天上班时的那套衣服吗?恐怕已经找不到了。”

    “当然不用,我只是……”基尔伯特停顿了一下,“心血来潮而已啦!”

    路德维希后来一直不愿意回忆那一天的股东大会,以至于后来威廉问起的时候,他只是用“腥风血雨修罗场”来概括。

    那天天气非常好,凛冽的空气吹得人头脑清醒。基尔伯特和路德维希走进会议室时,几个小股东已经到了。

    上午十点,会议准时开始。

    伊万理所当然地在当天的会议上提出了加快罢免两位总裁的议程,他的提议得到了大部分小股东的支持。

    然而就在这个决定成为定局之前,基尔伯特突然宣布本部位于美国纽约的一家琼斯投资公司将为公司注资,持股将超过布拉金斯基集团,位居第二,董事会现有决议将重新投票。

    “那么我将再次注资。”伊万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俯视着坐在坐位上矮了他大半截的基尔伯特,狰狞的笑容充满威胁,“你以为我不会吗?我可以今天就超过你这个什么琼斯集团!”

    “你可以试试看。”基尔伯特两手一摊,下巴向伊万放在桌上的手机挑了挑,气定神闲地微笑,“让本大爷看看你今天的实力。”

    路德维希早就戒备起来,会场中其他人的氛围也越来越紧张,伊万咬牙压下想要将这个男人扔出去的冲动,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一边给王香发了条短信,希望他能立刻资助自己,一边慢慢坐回原位,决定会后再找他算账。

    “公司的股本资金将得到质的飞跃。”基尔伯特稳重地在会上宣布,“未来的所有规划将由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副总裁决定。”

    此话一出,大小股东都差异地看着他,路德维希更是不明所以。

    “那你呢?”一直在台下听着的安东尼奥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将辞职。”

    “什么?!”

    会场上一时间炸开了锅,路德维希砰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向后倒去发出巨响,“你要辞职?”

    基尔伯特一直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扫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视线定格在自家弟弟身上,云淡风轻地回答,“对,我会辞职,卸任仪式式将定在2月25日。”

    “贝什米特公司下一任总裁是你,路德维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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